經過仔細詢問,聽說等候眼角膜的人在婧明之前這家醫院還有七個,最近有場火災傷到了不少人的眼睛,那就是說即使有那麽多人捐贈,多半也是輪不到她的。婧明媽媽本想把她帶回家,但是婧明不肯,沒辦法她隻能在Z市留下來。藺霖這幾天一直陪著她,經過她再三追問,他才說他和導師說放棄碩博連讀,打算本科畢業就找工作去了。
“為什麽要放棄?”她現在就住在藺霖那個小公寓裏麵,聽到他放棄詫異得簡直天都要塌了,“你放棄了,你確定那些得不到保送資格的同學不會殺了你?”
“他們應該去慶祝才是,”他笑笑,“我放棄,名額就讓給下一位。”
“你為什麽要放棄?”
“華先生給了你一筆錢,說因為你陪他去買東西出了意外,他給你賠款。”藺霖笑笑,“你的合同要解除,我想你還是考研吧。”
“我眼睛看不見怎麽考研?”
“到明年一月考研的時候,說不定你眼睛已經好了。”他很有耐心,“先做考研準備吧,工作我去找,我去做。”
她聽了半天才理解到他找了個借口讓她坐在家裏,他要出去找工作。“你有乙肝,找工作很吃虧的,現在工作好難找。”
他在她額頭墊了一層消毒濕紙巾,然後親親她的額頭,“我可以寫點稿子,然後找份簡單的工作,一份工作不夠我做兩份,雖然沒有你高級白領一個月六千,但是至少可以養你。”
“我媽會養我。”她本能地說。
他不置可否,“我不能讓你媽養你一輩子。”
“我也會賺錢。”她說。
他笑了,“你隻要會花錢就好。”然後他就出去了。
她有陣子好不服氣,在家裏摸索著打開電腦,本來想要看網上求職的信息,卻怎麽看也看不清楚。那一個一個字明明差一點點她就能看清楚,偏偏就是差了那一點點她看不見!看了半天氣得她差點哭了,要一把**鍵盤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他可以寫稿,她也可以。
打開word文檔,她試了三次之後把字體調到一號字加粗,在雪白的屏幕上她終於看到字了,打下一個“一”,她瞪著那字,心頭怦怦直跳,打下一個題目《迷迭》,然後她開始寫文章。
她寫:“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她為他寫了一句話:他因他憂傷含蓄而高貴,又因高貴而蒼老……”
“婧明,你在房裏幹什麽?”婧明媽媽在廚房做補湯,聽到她在房間裏打字的聲音。
“我在寫日記。”她說。
“你能寫日記嗎?小心你的眼睛。”婧明媽媽洗了手過來看,整個屏幕幾乎隻看到一個字,怔了一怔,“寫一會兒要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
“好。”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繼續打字。
以前藺霖說,寫小說是三十歲以後的事,是有閱曆以後的事。她現在心情很平靜,和藺霖在一起兩年,好像發生過很多事,也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惟一多了的,不過是閱曆而已。
半個月以後,藺霖找到了第一份工作,那是給他現在做的網絡公司做全職,工資不高,僅僅比他現在的兼職工資高了五百,但是代交三金。在婧明還沒有知道的時候他已經簽了合同,而後來知道的人都大為錯愕,都說他賤賣了賤賣了。他是Z大高分子化學的高材生,居然去私營網絡公司做網管,但藺霖沒說什麽。以他的條件,要找到一份好工作很困難,他比別人清楚。又過了一個月,他找到第二份工作,那是給披薩漢做星期天的服務員,也就是在門口說“歡迎光臨”的那種先生。在披薩漢站一個小時的工資是12塊,那已經是他外語流暢外加外表出眾的高時薪了,他星期天要在披薩漢站八個小時。
藺霖的兩份工作讓婧明很心疼,他總是笑笑沒說什麽,這點讓婧明媽媽有點欣賞這個孩子。婧明死賴要住在他這裏,他從來沒提過要她交付房租,而且她住在這裏隨時打開冰箱都有一冰箱滿滿的青菜魚肉讓她做給婧明吃,也有飲料水果。蔬菜魚肉包括水果他都買最好的,甚至常常她可以在桌上找到新的碟片和報紙,不必她跑下八樓去買,要給他錢他不會拒絕,但過會兒他又去買個鱉還是高麗參什麽的放在廚房裏。
這孩子對婧明很好,惟一讓她不放心的就是他有乙肝,婧明怎麽能嫁給有乙肝的人?但現在的狀況看來她要不嫁給藺霖,誰又要一個半瞎眼的女孩?她雖然心疼女兒,但也在考慮中,究竟要怎麽辦?
這天是星期六。
藺霖兩個星期休一次兩天,星期天他還要去披薩漢站崗——給婧明取笑他去站崗,他也不在乎。星期六這天,出了太陽天氣沒那麽冷了,也已經是三月時令,他拉開窗簾,“要不出去走走?”
婧明的《迷迭》磨到現在才寫了五千字,有時候很泄氣,但藺霖知道她在寫,她很硬氣要撐到完,不在他麵前示弱。他從來沒有看過也沒有指點過她應該怎麽寫,她在寫他就出去和她媽媽說話,有時候她怨恨他這種態度,但大部分時候她知道他是為她好,不願幹擾她寫東西,“我今天不寫了,我們去哪裏?”
“我帶你去公園走走?”他笑笑。
“好沒創意。”她歎氣,“不能去別的地方?上次舒偃至少還來帶我去看他實習的電視台。”
“人民公園現在有油菜花。”他微笑。
“油菜花?”她哼說,“關我什麽事?”
“你見過嗎?”
“沒見過。”
“沒見過就去看。”
“你這借口夠爛啊!我為什麽要去看油菜花?”她忍不住笑罵,拿書桌上的筆丟他,“我要坐你的車。”
“我沒有寶馬。”
“你去死啦,我要坐你的自行車。”
“我不騎車,我們慢慢走過去好嗎?”
“走過去?”
“今天的太陽很好。”
三月十八日。
太陽的確很好,有陽光的地方溫暖慵懶,沒有陽光的地方隱約還有絲絲寒氣,讓人有加快腳步走路的興致。
她看不清路和樓梯,藺霖牽著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她眼裏,眼前隻有一片陽光的溫柔黃,輕柔瑩瑩,依稀藍天樹梢都有個輪廓,來來往往的人影卻看不清楚。雖然不是全盲,給她踏實感覺的不是視線,而是牽著她走路的手。
藺霖的手變粗了,她知道他去上班,開始他們不讓他做該做的網絡工作,叫他去打雜,手上許多痕跡都是搬東西留下的。他回來從來不說,她打電話去問舒偃,舒偃才說的。還有有一次差點給人炒魷魚,公司老板的夫人跑到公司去,看見一隻壁虎,叫人來打,藺霖猶豫了一下沒打下去,差點給人炒了魷魚,驚險地化解回家,他也沒和她說。
最近變好了,他開始坐電腦椅做正經事,公司的老鳥們對他這隻菜鳥印象似乎頗好,有時候會找他出去喝酒。
換了是她以前,也許會大怒大喊大叫為什麽你什麽都不告訴我?但是現在她知道,靜靜地等,等到一定的時候,等事情全部過去了穩定了,他偶然會告訴她的。他不說,隻不過不願她多想,那是他男子漢的尊嚴,在維護家裏一個平安舒暢的環境。
他在守護她,所以不會把在外麵的情緒帶回家。
在慢慢學會了解他這一點以後,她漸漸開始明白其實藺霖之前沒告訴她他究竟多麽恨林嶽廬,也許也一樣是一種守護,不願把自己不好的一麵表現在重視的人麵前,那也是一種珍惜。
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看不清路的時候走路很耗體力,她走不到半個小時就累了。藺霖陪著她在路邊坐下來,她聽到下麵流水的聲音,藺霖說那是一條小河,從人民公園出來的小河,很快就要到了。
“有沒有魚?”她問,手被藺霖牢牢握著,身周的氣息很清靜,風吹過帶著草木的清香,還有一點水的味道。
“有幾隻。”藺霖摟著她的腰以防她從公路橋上麵跌下去,“都是錦鯉。”
“什麽顏色的?”她慢慢地問。
“一條紅色的,一條黃色的,一條白色的。”
“說詳細一點。”
“一條紅色背上有金色鱗片,一條黃色背上有金色鱗片,一條白色的背上有金色鱗片……”藺霖拉著婧明起來,“走啦。”
她懶洋洋地給他拉起來,頭發在藺霖麵前飄,他一把抓住,從她頭發上拉了橡皮筋下來重新紮好。
陽光溫馨,白熙如光。
全情投入的愛,往往不需要太多語言,隻要指尖和溫度,還有呼吸就好。
“啪——啪——啪——”對麵傳來拍籃球的聲音,藺霖低聲在婧明耳邊說,“是高仲希。”
她摸著被藺霖紮好的頭發,“要不要叫他?”
“不用了吧,那人很奇怪的。”藺霖聳聳肩,“你是否想過去問問他,當年那晾衣竿是不是他放在門後的?”
“沒有。”她也聳聳肩,“我寧願那是意外加意外。”
“我說你對人都很寬容。”
“我對自己也很寬容,對你也很寬容。”
“真的?”他摸摸她的頭,“罵起人來也很凶。”
她哼了一聲:“那也要等我生氣。”
說著那拍籃球的聲音突然往他們這邊過來了,高仲希站在他們兩個麵前,還在拍籃球。
“仲希,好久不見。”藺霖依然微笑得禮貌溫文。
“是否有興趣來一場單對單?”他問。
“可以啊。”藺霖笑得仿佛全然不縈懷他以前對婧明做的一切。
“一起吧。”他好像沒看見婧明一樣。
三個人慢慢走回人民公園,找了個公共籃球場。婧明坐在旁邊等結果,她看不見人,隻看到一團閃來閃去的影子,很強的風聲和鞋子摩擦的聲音,周圍依稀圍著很多人,叫好之聲不斷,她托腮笑對著那球場。
結果十球,五比五,打平。高仲希卻不知道為什麽在球場上扭到了腳,隻能叫停不打了,兩個人都喘著氣坐到她身邊,等喘氣稍停,高仲希手裏的籃球一拋,突然說:“凱子要回來了。”
凱皚要回來了?藺霖看了婧明一眼,笑笑,“他在維也納怎麽樣?”
“不知道。”高仲希簡單地說,又過了一會兒,籃球落在他手裏,沒有拋起來,“林婧明。”
“嗯?”她托腮笑,自從今天遇到高仲希她就知道他還是衝著她來的。
“*精那件事,”他說,“是我安排的。”
她眨眨眼,“哦。”
“我已經對她道過歉了。”他又說。
“砰”的一聲藺霖在眾目睽睽之下帶笑揍了他一拳,婧明依然托腮,“嗯,我聽見了。”
擦了一下嘴角,高仲希沒反抗,拍了拍她的頭,籃球一拍一拍地走了。
“這人很頑固。”藺霖說。
“你剛才搞了什麽鬼?”她聽到高仲希在球場上摔了一跤,心裏已經三分有數,帶笑問。
“他跳起投球的時候剛好有塊石頭在他腳下。”藺霖笑笑。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小心眼的男人,你記仇。”
“我不是好人。”他打了她一個爆指,“知道嗎?”
“知道,你小氣記仇,我早就知道。”她笑吟吟地說,“你還有點卑鄙。”
他不否認。
“可是我喜歡。”
“凱皚要回來了,”他轉移話題,“打算要他還是要我?”說著微笑著拉著她的手慢慢圍著人民公園的翎鴨湖散步。
“他要我等他一年,現在都兩年了,已經過期作廢了。”她說,“商品過期,再出售要給人退貨的。”
“你看得見這條路兩邊的樹嗎?”他轉移話題,“我想Z市這麽大的樹應該沒幾條路有,估計有個七八十年。”
“我看見一點點,灰灰的,有點綠。”
人民公園鍛煉的老人們看見一個穿著淺藍色衣服白色裙子的女孩,睜著一雙似乎沒有什麽焦點的眼睛,被一個氣質很好的男生牽著手,慢慢地在翎鴨湖旁邊走著。兩個人都很年輕,偏有種凝練的氣氛,像已經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得骨髓都化在一起的安寧。看他們慢慢走路,竟然有白發攜手的平靜,那男孩牽女孩到湖邊,女孩伸手去摸湖水,摸完了湖水男孩拿濕紙巾一根一根地擦女孩的手,給了瓶水讓她慢慢喝。
“你說我們能不能永遠都不老,永遠都這樣?”喝了藺霖從家裏帶出來的人參茶,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心滿意足地坐在公園的石椅上,突然有點傷感,“我有時候想到人總是要死的,就覺得很可怕,我活得太開心了,舍不得死,如果可以永遠不死有多好。”
“你第一次和我認真聊天就在說這個。”他微笑,“會這樣想那證明你很幸福。”
“嗯,我很幸福。”她點頭,“可是我還是害怕。”
“你該想,本來我們都是無機物,偶然有次機會變成了會思想的人,然後有機會過有這麽多開心的事的人生,是一種運氣。”
“哦。”
“你知道嗎?我曾經和李琛聊過老不老、死不死這件事。”他說,眼睛看不遠處的翎鴨湖,“那時候我在寫《神怨》,我領稿費過日子,她問我會不會做專業撰稿人?”
“你怎麽說?”她感興趣,這是藺霖第一次主動提起李琛。
“我說做。”他笑笑,“那時候覺得寫書比工作容易賺錢。”
“哦?可是你隻寫了那一篇。”
藺霖笑笑沒照著婧明的問題答,繼續說:“然後她問我退休金怎麽辦?”
“嗯,怎麽辦?”她點頭。
他望著翎鴨湖,拿起水喝了一口,皺了皺眉,“我那時候說我不會活到六十歲以後,我沒辦法想象我老了以後的樣子。”
“後來為什麽不寫了?”她追問。
“稿子是很傷神的東西。”他說,“為那東西傷身傷神,不值。”
她若有所思,“嗯……”
他放下瓶子,依然望著翎鴨湖,“但是我現在常常在想我頭發白了的樣子。”
她托著腮微笑,“我也常常在想,當你和我頭發都白了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會牽著我散步。”低下視線,她依稀看見自己白色的球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望著陽光下的翎鴨湖,那湖裏有綠頭鴨在洗澡,撩得湖水層層漣漪,突然說:“我十六歲的時候寫過一首詩。”
她轉過來對著他,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仿佛看見他整個人,“寫了什麽?”
“生小江南夢,傾心是采蓮。垂髫十二少,煙雨綠楊邊。素舸吳淞下,月白染作衫。忽聞歌古調,吳越已千年。”他望著湖水,眼神往上抬,幽幽的是藺霖特有的鬱鬱之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分外清明。
“我陪你的江南夢。”她說。
他笑笑,輕輕把婧明的頭移過來靠在他肩上。
“這是你第一次和我說李琛,也是第一次和我說你小時候。”她依靠在他身上,聽著他的心跳,這個不可琢磨的人,本來不屬於任何人的人終於認同她陪伴了。感覺很不可思議,兩個完全不同經曆的生命,能放棄一切懷疑,很享受地在一起……在不久之前,一年半年以前,她甚至完全摸不到藺霖的心,曾經他隻是很禮貌地對待她,甚至完全不想和她說話……“是嗎?”他不置可否。
“你想起她了嗎?”
“嗯……”
“我愛你。”
他笑了起來,拉她起來,“我們去劃船。”
那天他們劃船、去踩沙,末了婧明要坐雲霄飛車,藺霖二話不說把她拉上回家的路,一路聽她抱怨不停,說他沒膽。
第二天,藺霖照舊去披薩漢站崗。
婧明媽媽燉了藥湯出來,督促婧明喝,她邊喝邊抱怨她現在一百零三斤,已經胖死了,又矮,完全沒有身材可言。
“媽和你說件正經事。”婧明媽媽說,“你眼睛到現在算是穩定了,媽也在這裏住了三個月了,接下來就是等你畢業。媽打算回家一趟,看你爸在家裏是否安分守己,你自己是想留在這裏呢,還是想跟我回家?”
“我想留在這裏。”她說,“藺霖會照顧我。”
“他照顧你,媽很放心。”婧明媽媽說,“那下個星期媽就回家,等你差不多畢業媽再回來接你回家。”
“嗯,沒關係的。”她點頭,“藺霖對我很好。”
“你卡裏有錢吧?”婧明媽媽問。
她吐吐舌頭,“有,可能用不到。”藺霖不喜歡她花錢,他有古怪的管轄欲,什麽都喜歡他買。
“缺錢還是有事就打電話回家,不管怎麽樣,媽和爸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婧明媽媽說,“對了,下午還有個男生找你。”
“男生找我?”她愣了一下,“舒偃?”
“不是舒偃。”婧明媽媽在這裏住了三個月,婧明的朋友她都認識,“一個很高的男孩子,也很帥。”
“張凱皚?”她訝然,“他有沒有說找我幹什麽?”說著摸出手機,憑著記憶找凱皚的電話。
“他說他回來了。”婧明媽媽說,然後眯了眯眼睛,“他是誰?”
她遲疑,她媽媽捏她的臉頰,“我生的女兒我還不知道?以前的男朋友?”
她隻好招了,“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去了維也納,現在回來了。”說著按到凱皚的電話,她拿著電話往偏僻的角落走,“喂?”
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婧明。”
依然是那麽簡短那麽充滿頹廢美,她笑了,“嗨,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都沒告訴我?”
“上星期回來的。”他說。
“上個星期就回來了?你都沒告訴我!凱皚你太過分了!”她叫了起來,“也沒有叫我去接機,該死該死!”
“我聽說你出車禍。”張凱皚的話還是簡單,“聽說你住在藺霖家裏。”
“是啊,”她坦然,“我硬要住這裏,否則他什麽時候又收拾行李跑了,我到哪裏殺人去?”說著她笑起來,“你呢?你最近好不好?”
“好。”他說。
“拜托——有沒有女朋友?”她叫了起來,“說沒有我不信!”
他沒回答,突然說:“婧明,我這幾天打電話回去,維也納的醫院有庫存的眼角膜。”
她的笑容瞬間僵住,過了一會兒,“是嗎?”
“你肯和我回維也納嗎?”他問。
“不肯。”她想也不想地說。
“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要求你回維也納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隻是我不知道如果我去了維也納,回來的時候他會在哪裏。”她說,“或者你讓我想想,讓我和藺霖討論一下?”
“等你想清楚了給我消息。”
“Ok,先這樣子,我找藺霖談談。”她說,“再見。”
“再見。”
晚上婧明和媽媽、藺霖談起凱皚說的去維也納治眼睛的事,她媽媽的意思是維也納那件事雖然是件好事,但是平白要張家一個大人情,如果國內醫院也有希望,還是不去的好,不是說不去眼睛就一定好不了。她本來正在聯係北京的醫院。藺霖沉默,婧明望著藺霖,“你說去我就去,你說不去我就不去。”
他考慮了很久,“去吧。”
她錯愕了一下。
“凱皚一定會很照顧你。”他望著婧明說,“他家裏會給你很好的條件,維也納人少,國外器官捐贈的觀念比較開放,我想有眼角膜的可能比較大。國內雖然也有,不過中國人實在太多了,等著做這個手術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怕到時候等到了角膜你眼睛又出什麽毛病,不如現在能早點做手術就做吧。”
她默然,“我隻怕欠凱皚的太多,一輩子都愧疚。”
“你的眼睛比較重要。”他輕聲說,“和凱皚不要說麵子和人情,他會生氣的。”
“我去了,回來的時候你還在嗎?”她問。
“我一定在這房子裏等你。”他微微一笑。
“不許騙我。”她舉起手,藺霖伸手過去和她一拍,“一定等你。”
婧明媽媽看著眼前兩個孩子,笑了,“那麽我去給婧明買飛機票。”
幾個月以後,婧明登上了飛往維也納的飛機。
她沒有想過,她一飛,就去了維也納四年。
藺霖幫她投了一份資料和表格去了維也納大學,她的眼睛剛剛做過手術就收到了維也納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愕然得半死。打了電話回來大罵藺霖,他依然隻是笑笑,說她既然被錄取了,就好好在維也納讀書,他會在老地方等她。她罵罵咧咧是罵罵咧咧,卻清晰地知道他一心一意為她打算,每一步都悉心為她安排,她失去了工作,他就努力地幫她挽回麵子,挽回前程。何況凱皚在維也納,他一定會照顧婧明,這讓他很放心。當然,關鍵是婧明的資料檔案實在很好,足以讓國外的大學錄取。
如此,被他送上了國外讀研的老路。在維也納讀書的時候,她常常想藺霖真的不懷疑她會和凱皚如何如何嗎?打電話回去問,他卻說他從來不擔心這個。問他為什麽,他說因為凱皚沒有我帥,讓她白眼翻了半天。
每年暑假都飛回家,去Z市住一個半月。每年回去的時候他果然都在那裏,他已經漸漸做到網絡公司的通信主管,工資已經比開始的時候翻了一倍,依然住在那間破房子裏。披薩漢的工作辭了,他去某個研究所掛了名,合作研究新的工程材料課題。
她在維也納依然慢慢地磨她那本《迷迭》,寫她和藺霖的故事,慢慢地寫發生在藺霖身上的每一個故事,細細地寫他如何經曆過父母的死、李琛的死、競蘭的自殺,又寫他如何恨林嶽廬,寫他如何不認真地承諾她“兩年”,最終寫他如何回來愛她,如何從懷疑她終有一天會離開他,從害怕太過愛她,到現在放手讓她飛奧地利,沒有懷疑她會和別人在一起。
故事寫了三年多,有天她打電話回藺霖家,卻是林嶽廬來接電話,把她嚇了一跳,問他在那裏幹嗎?林嶽廬說他在和藺霖泡茶,又把她嚇了一跳,後來問藺霖,他反問:“你愛我嗎?”她說當然愛,他問:“愛到不怕會生乙肝的孩子?”她紅了臉罵他有病,他在那邊微笑,“所以……我想媽媽生我的時候,大概就是你這種心情吧。”
她怔了一下,歎了口氣,“當然。”他沒再說什麽,她卻知道他的想法。那麽林嶽廬當年的心情就是藺霖現在的心情了,即使明知道會生下帶病毒的孩子,仍然無怨無悔。藺霖也許是理解了林嶽廬當年的身不由己,從而原諒了他吧?
飛機掠過層雲,藍天白雲無限清晰,雲海上的陽光分外燦爛。
“各位旅客,飛機已經到達Z市,現在開始下降,請各位旅客將安全帶係好。Z市的地麵溫度是攝氏20度……”聲音甜美的航空小姐說。
飛機緩緩下降,掠過修剪得短短的整齊的草地,安全著陸、滑行、接上登機口。
婧明提著行李回來的時候,望著眼前擦得整齊錚亮的出口路線,望著身邊來來往往匆匆的人群,心裏感慨無限,人生的際遇充滿未知,每一年都遇到無法想象的事,都走著無法想象的路。目光緩緩自接機的人群中掃過,然後凝住,她對著遙遙人群中站得遠遠的一個人微微一笑。
那個人穿著帶三分黯淡藍色的休閑衣,一雙球鞋,一雙大眼睛烏黑深邃,充滿靈性,看見婧明向他走來,微微一笑,伸起手指,手指上頂著一頂帽子在轉。
她登著高跟鞋向他走來,他望著她,她那姿態還是充滿傲氣,走得頗盛氣淩人。
她望著他,他還是那麽沉靜高貴,即使穿著休閑衣頂著帽子。
走到他麵前,她先亮出一份合同,挑高眉,“國際物流中國分部,我做總裁助理,月薪七千。”
他微笑,目光隻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又減肥了?”
“啪”的一聲那份合同敲在他頭上。
他大笑,一手抓住她暴打他的手,“回家吧。”
她把行李掛在他身上,“最帥的帥哥,幫我拿。我們回家有什麽東西看?”
“有冰淇淋、薯片、新的流氓兔、荔枝、日本果子、蛋糕、西瓜、巧克力,還有,我們把X檔案和包青天再看一遍吧。”
“我帶了最新的鬼片《傘》回來,你看不看?”
“Pass。”
“膽小鬼!”
……婧明在《迷迭》的全文最後一段寫道:那隻獨翼的鳥最終沒有死,深淵裏的迷迭香,那個有著詭異背景和心情的男人給了她另一隻翅膀,並把她抱在懷裏,告訴她她被他迷惑是沒有錯的,他愛她。
那天晚上。
“我們真的要看X檔案到天亮?”
“當然了,你怕鬼?”
“切,我怕的不是鬼。”
“我知道你怕的不是鬼,是這片子裏鬼鬼的音樂。”婧明做鬼臉。
“切——”藺霖陪婧明把電燈關掉,看著閃閃閃的屏幕,“坐過來一點。”
“偏偏不要。”
“那邊有鬼。”
“啊——”婧明被他嚇了一跳,猛地跳起來,一下撞到藺霖的頭,差點讓他咬到舌頭,“哇!”等她醒悟藺霖在騙她,哼了兩聲,“活該!”
藺霖揉了揉下巴,笑了起來,勾起嘴角,“婧明……”
“嗯?”她專心致誌地看電視。
“愛你。”
“哈?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她問,認真地看著電視,吃著巧克力。
“沒什麽。”他笑笑。
“真的沒什麽?”她分給他一根榛子巧克力,“給你。”
“thanks。”他接過來咬進嘴裏,繼續看電視。
小小的一間公寓,既小又溫暖。
溫暖。
無限。
無邊。
已結局

